四絃,天涯何處覓知音

期末考結束就是長達一個多月的寒假，大部分的學生都已經回到自己的家裡過即將到來的農曆春節，但是阿偉卻沒有辦法回家，應該是說他根本沒有所謂的「家」。

因為父母親早就離婚並且已經有了各自的家庭了，像這種適合全家團聚的日子，不管是去爸爸還是媽媽那邊，他都像是個外人一個格格不入，所以他也早就習慣自己一個人渡過漫長的寒假。

而小賢的家人全部都在馬來西亞，期末考一結束的隔天就搭機返回馬來西亞過節了，整間空蕩蕩的房子就只剩他一個人獨處，寂靜地幾乎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

所以他決定找事情作，寒假便道婚紗公司裡打工當攝影助理消耗時間，也可以賺一點零用錢，順便吸收一點攝影上的經驗。

雖然職稱為攝影助理，但是實際上跟打雜的沒有什麼兩樣，除了要替攝影師處理燈光、佈景、打掃攝影棚之類的，出外景的時候還要替造形師扛重的要命的化妝箱、禮服箱，工作時間又長，領的薪水又少的可憐，公司還不供餐呢！

反倒是那些有經驗的攝影師與造型師似乎混還挺不錯的，即將來臨的新年是充滿朝氣的馬年，趕在春節之前拍婚紗的新人還真不少，景氣大好又剛領完年終，大部分的新人一個包套八萬、十萬，甚至還有二十萬的都不會手軟，攝影師和造型師全都沒日沒夜地趕拍婚紗照，也領錢領的闔不攏嘴。

但不知道為什麼，阿偉總是覺得這不是他要的工作，他不想要只是待在簡陋的攝影棚裡頭，負責替那些要結婚的新人把照片過度美化，修片修地有多不像自己就多不像自己，也不想要一昧的迎合客戶的要求變成了沒有自我風格的婚紗攝影師。

今夜最後一棚拍到了凌晨兩點才結束，收拾完了攝影棚都已經三點了，冒著冷颼颼的寒騎機車回家實在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況且就算回到了家也只有空蕩蕩的房子與自己為伍，更是寂寞地令人唏噓，尤其是在這種應該跟家人團聚的農曆年前夕。所以他決定在放置著婚紗的展示間裡那張漂亮的貴妃椅上睡一覺。

躺在柔軟的沙發上，望著掛在周圍幾百件的婚紗，阿偉不禁想，自己有一天也會結婚嗎？也會跟一個他愛的人共組一個家庭嗎？他不敢想，因為父母從小就離異的自己一直就像顆皮球一樣被親戚與父母之間踢來踢去，這輩子對於「家」好像從來都沒有什麼概念，甚至是陌生的可怕，一直到那個傻呼呼的大男孩進入了他的世界，同班的第一天就問他要不要一起分租房子會比較省錢，才好像稍微出現了一點點重心。

從那一天起，他流浪的心好像暫時被收留了，雖然外人看來一直都是細膩的阿偉照顧著小賢，事實上一直都是他以小賢為中心不停的轉動著。

「家」，多麼遙遠的名詞啊？算了！他還是決定讓自己好好的睡一覺吧。

一覺醒來已經是早上十點，還是被掃地的歐巴桑打掃的聲音給吵醒。婚紗公司裡的人全都返家放年假去了，歐巴桑也是大掃除完就可以放整整七天的春假，所以露出了一副要阿偉趕快滾出去不要待在這裡阻撓她的工作的臉孔，阿偉便騎著機車準備返回宿舍。

到了馬路上，發現店家都貼上鮮紅喜氣的春聯，播放二十年如一日的應景歌曲，阿偉這才想起了今天是除夕。

既然是除夕，沒有人陪伴他團圓已經有夠寂寞了，他自己一個人過節也不應該是可憐兮兮的模樣，於是他決定到菜市場買一些菜為自己作一頓豐盛的年夜飯。沒想到到了傳統市場竟然早早就收市，只剩下一些別人不要了爛菜，但是過新年的總不能委屈自己吃月底沒錢時才吃的菜色，於是他決定到不要吝嗇，多花一點點錢到生鮮超市買那些貴的要命的菜。

正當他在冷凍生鮮櫃前面細心挑選著買哪一種肉會比較划算時，突然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出現在他的身後。

「學長！」

他轉過了頭，看見了笑盈盈的美心一手提著紅色的購物籃，一手殷勤的揮動著。

「妳怎麼會在這？」阿偉的語氣沒太大的情緒。

「我家就住在附近而已啊，我幫我媽買年夜飯時要喝的飲料，學長你在作什麼啊？」

「我在買菜啊。」

「你買過年要吃的菜嗎？」美心問道。

「沒有，其實是要買聖誕節的火雞大餐。」阿偉心裡嘀咕著：廢話！不然呢？然後一心想要快點打發這個多事的女孩。

「火雞？！頂好有賣火雞喔。」美心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這樣也相信？！阿偉忍不住嘆了口氣，道：

「我開玩笑的。」

「呵呵！學長你這個人真是愛開玩笑！」美心笑呵呵的拍拍阿偉的肩膀，又道：「學長，你怎麼還待在台北？沒有回家過年喔？」

「我沒有家。」阿偉面無表情的說道。

「啊？你沒有家？」美心摸不著丈二金剛。

「我爸媽早就離婚也各自結婚了，去誰家都不對，所以就自己過了。」他平淡的說道，好似說的事情跟自己毫無關聯。

美心立刻露出了同情的表情，道：

「對不起，我不知道……」

他早就對別人可憐他的表情免疫，也學會了不要去在意才不會受傷，便淡淡的道：

「沒什麼好抱歉的，我習慣自己一個人過年了。」

雖然他已經表現出這麼淡然的態度了，但是美心的臉上還是露出了心疼的表情，透過了水汪汪的眼睛傳進他的心裡，讓他的內心感到莫名的害怕，便下意識的假裝沒看見，就連剛剛正在挑選的肉都沒有拿，就轉身準備離去。

「我先走了，再見。」

就在他準備裝著無所謂逃跑的時候，美心又叫住了他。

「學長。」

「還有事嗎？」他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我只是想要跟你說一聲，新年快樂。」

結果他還是什麼東西都沒有買就回到了租屋處，轉了轉電視，新年預先錄製好的特別節目無聊地要命，一百多台輪翻轉了幾回後他終於決定還是去睡個覺算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肚子也有些餓了。翻翻空蕩蕩的冰箱，連一瓶礦泉水都沒有，他決定到外頭找點東西吃。

現在是除夕夜，會開門地店家本來就不多，大家都剛好吃完團圓的年夜飯，和樂融融地在一塊聊天、打麻將吧？所以街上一個賣吃的攤子都沒有，最後他只好求助於便利商店了。

便利商店裡頭一個人都沒有，只有為了新年期間兩倍工資的工讀生為了閃避櫃檯的監視器，蹲在櫃檯下偷偷跟女朋友講著手機。

所有現食的熱食偷懶地工讀生都沒有補上，或許是店家知道過年期間大家都在吃著大於大肉不會買微波食品來吃，所以也都沒有進貨了，冷凍櫃裡空空如也，阿偉只好買了一碗泡麵、幾包零食和幾瓶寶特瓶裝的飲料。

結帳的時候櫃檯地工讀生才依依不捨地掛掉了兒女情長的電話，以極度不耐煩的表情幫阿偉結帳，心裡八成想著打發完這個大年夜還出現的不速之客就要繼續跟女友聊著綿綿的情話。

家裡八成是沒有熱水，阿偉也懶得燒，於是在便利商店裡就先泡好，打算等走回到家的時候就剛剛好可以吃了。他一手拿著裝著滾燙熱水的泡麵碗一手還提著便利商店的袋子，得小心翼翼的不讓熱水灑出來。

走回租賃處樓下的時候，看見一個熟悉的小小身影站在那兒，這個時候整棟樓的人都已經回家過節了吧，還會有誰呢？

於是阿偉好奇地走近，才看清楚那小小的背影是誰？

「學長。」美心也看見他了，開心的朝著阿偉揮揮手。

「妳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來送年夜飯給你啊。」美心笑著高舉著手中的紙袋，道：「我有用保溫盒裝好了，還是熱呼呼的呢！要趁熱吃喔。」

看見美心洪通通的臉頰和鼻頭，阿偉猜想她已經在十度的寒風下站了好一會兒，突然有一種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感覺，傻傻地望著她問道：

「妳就為了這個……冒著十度的低溫跑來？」

「我看你今天什麼都沒有買，而且今天什麼店家都沒開，所以心裡想你大概也只能吃泡麵了，沒想到真的被我猜中了，所以才趁我媽去洗澡的時候偷溜出來送飯給你。是我媽煮的，可能會有一點鹹，不要太介意喔。」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阿偉錯愕地望著她，就連自己的爸媽都不敢叫他回家過節，但是這個女孩卻願意在這樣寒流肆虐的除夕夜特地跑出來送飯給他，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有一個人這麼在乎他？

「因為……你是學長嘛！」美心紅通通的臉露出了憨憨的笑。

阿偉感動的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靜靜的接下了她手中的小袋子。

「那我走了喔，掰掰！」美心笑嘻嘻的跨上了發動的機車，那背影是那麼地單薄卻充滿了光芒。

「學妹！」阿偉突然叫住了她。

她回過了頭望著他。

「嗯？」

但是他什麼也說不出口，甚至只是一句簡單的「謝謝」也卡在他的喉嚨裡，讓他只能靜靜的盯著美心不知該如何是好。

而美心只是對著他露出了溫暖的笑，彷彿收到了他想要表達的一切，並且笑著對他說：

「學長，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