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絃,天涯何處覓知音

每天晚上吃過晚飯之後,許淑媛就會用盆子裝來一大盆熱水替茉莉擦澡,然後再細心的替她乾燥的皮膚抹上一層厚厚的嬰兒油、穿上乾淨的衣服。

擦過澡之後,許淑媛一邊幫茉莉梳著頭髮,然後替她帶上一頂可愛的帽子,一邊欣賞著她蒼白的臉上難得的微笑。

「媽媽幫妳化一點點妝好不好?」許淑媛問道。因為她知道茉莉的心情臉上的微笑是為了誰而綻放。

茉莉望著鏡子裡的自己笑著點點頭。

現在是晚上八點,這是茉莉一天之中最快樂的時光,因為大概在半個小時以後他就會來了,和茉莉說說話,或著看看電視一下子時間就過了。

從皮包裡拿出了腮紅還有口紅,軟軟的刷子在她的臉頰上增添了一抹暈紅,玫瑰色的脣膏在她的嘴瓣上了色。

「妳看,很漂亮。」

「謝謝妳,媽媽。」她開心羞紅了臉。

這些日子的相處,心思細膩的許淑媛也看的出來茉莉很喜歡陳少強,每次在他要來之前就會顯得很開心，許淑媛的心情也就跟著好起來。

「等一下陳經理就會來了。」

「嗯。」

「真希望妳的病快一點好起來,這樣就可以開始追求他了。」

「媽媽,妳在說什麼啊?」茉莉的臉漲紅。

「妳不是很喜歡陳經理嗎?媽媽是過來人,媽媽看的出來。」

「媽媽,妳這樣說我不是很丟臉嗎?」

「哪會很丟臉?喜歡一個人是很好的事情。」

「他又不一定會喜歡我。」她有些沮喪。

「他如果對妳沒有任何的好感,還會對妳這麼好,每天來看妳嗎?」

「他應該只是把我當作普通朋友吧?」

「妳怎麼知道?」許淑媛反問。

「我…….我是不知道啊,但是也沒有辦法知道啊。」茉莉懊惱的低下了頭。

可沒有忘記那天撞見崔明明與他在公園接吻的畫面,況且天下的女人這麼多,就算沒有崔明明的存在,也會有很多女人會愛上他的,不是嗎?怎麼可能會愛上這樣平凡的自己呢?

「那妳就先向他表白啊?」

「向他表白?!」茉莉驚訝。

「是啊,妳沒有聽過,女追男隔層紗嗎?」

「我追他?不好吧?不都是男生追女生的嗎?這樣我多沒面子?」她懊惱的抓抓頭。

「怎麼會不好?現在是什麼時代了,女人當然也可以到追男人啊。」

「真的好嗎?我們的條件向差這麼多,況且…….」

「況且什麼?」

「說不定我活不久了…….」她遺憾的低下了頭。

「妳在胡說什麼?妳一定會好起來的。」許淑媛握這茉莉冰冷的手,她什麼都不怕,就怕茉莉先放棄了自己。

「媽媽,其實我已經有心理準備了。」

「茉莉……」

「我可能需要接受骨髓移植才會好起來吧?」

「不管怎麼樣,媽媽都會替你想辦法的,妳不要放棄!」

「我曾經看過電視報導?在沒有血緣關係的情況下,要找到跟自己骨髓適合的人比例是十萬分之二,妳跟阿姑是我僅剩的親人,你們兩個做過比對都已經不適合了,這世界上想要找到跟我相符的人簡直就是微乎其微了,不是嗎?說不定我真的過不了這一關了。」茉莉苦笑,雖然她真的很不想就這樣死掉，她才剛剛跟媽媽相認，也才剛剛找到她的天使……

「怎麼會?我也問過醫生了,他說親兄弟姊妹的吻合度高達百分之三十,說不定……」

許淑媛要說的話才到了嘴邊又硬生生吞回了肚子裡,茉莉疑惑的看著她,道:

「可是……我根本就沒有兄弟姊妹啊。」

「妳別想了,無論付出什麼代價,媽媽一定會讓妳好起來的。」許淑媛緊緊抱著茉莉,流下了眼淚,道:「我可憐的孩子,為什麼上天要這樣折磨妳?」

「媽媽,其實上天已經對我很好了,她讓我又回到了妳的身邊,我真的好高興可以見到妳。」

茉莉虛軟無力的手用盡了力氣抱住了許淑媛又香又軟的身體,這就是她想像了二十五年的觸感,一個溫暖的擁抱,現在她終於實現。

正巧走進病房的陳少強看見了這溫馨的一幕原本想要悄悄退出房門,讓她們母女好好沉浸在久違了二十五年的親情裡。

茉莉看見了他,立刻興奮的大叫:

「嘿!你來了啊!」

「陳經理,進來坐坐啊。」許淑媛擦掉臉上了淚痕。

「不打擾妳們了,我等一下再過來。」

看他真的要轉身走出門外,茉莉便露出了一臉失望。看透了茉莉心思的許淑媛立刻拉住了他,道:

「一點都沒有打擾到我們,我正巧要出去買點東西,就麻煩你替我看著茉莉好嗎?」

「嗯,好的。」他點了點頭。

許淑媛立刻拉著陳少強坐在最靠近病床的椅子,還在背後對著茉莉使著眼色,一邊道:

「茉莉啊,那媽媽就出去買個東西,不會這麼快回來,妳就跟陳經理聊聊天,記得要乖乖的喔。」

看見媽媽擠眉弄眼,似乎自己喜歡陳少強的心意完全被看穿,立刻讓茉莉紅起了臉。

「我……我知道啦。」

許淑媛穿起了外套走出了病房,只剩下兩個人單獨相處讓茉莉感到格外不自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而陳少強的話一向少的可憐,兩人陷入的一陣靜默…….

「你…..吃飽了嗎?」茉莉鼓起勇氣打末沉默。

「嗯。」

「今天沒有加班喔?」

「沒有。」他的回答依舊簡潔。其實他臨時請公司裡其他的高層代替他出席應酬才趕到醫院來的。

「怎麼最近這麼好都不用開會或者應酬啊?」就茉莉暫代秘書的那兩個月的經驗,陳少強幾乎每天都要忙到很晚才能休息,這樣的清閒還真是罕見。

「嗯。」

「哎喲!你好討厭喔!為什麼回答都這麼簡單,真的很難跟你聊天ㄟ!」

他皺起了眉頭反省了一下,道:

「對不起。」

「吼!」這三個字讓茉莉光火。

「我說錯了什麼嗎?」他摸不著丈二金剛,不懂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

「難道你跟我就這麼沒有話說了嗎?」

「我本來就不太會說話。」

「那你到底來幹麻?」茉莉嘟著嘴頗有怨言。

「來聽妳說話。」知道她還是很多話,而不是不停的嘔吐或者睡覺,就讓他明白她今天的狀況還不錯,就放心了。

「你下次乾脆買兩本故事書,讓我念給你聽算了。」

「嗯……」很認真的想了一下。

「你還真的在考慮啊!吼!」茉莉生氣的大叫。

「是妳自己提議的啊。」他認為自己有些無辜。

「不解風情!」

「妳之前有說過了。」他很認真的提醒茉莉。

「吼!不准跟病人頂嘴!」茉莉火大。

「是妳自己要我跟妳說話的啊。」

「你可以聊一點別的啊,例如今天做了些什麼?吃了些什麼?天氣怎麼樣?遇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啊?」

「嗯……」他真的很認真的回想。

「吼!」

「我今天調查了一下妳阿爸給妳的那一塊地。」他突然說道。

「啊?」茉莉一頭霧水。

「那是一塊農地,不適合在上面蓋一棟房子。」

「你怎麼還記得這一件事情啊?」

「這不是你父親的遺願嗎?妳跟我說過,我記得。」

「謝謝……」茉莉感動的紅起了眼睛。又道:「謝謝你記得我說過的話,就在我的生命可能要走到盡頭的時候。」

「盡頭,還很遠。」他握住了茉莉冰冷的手。

茉莉感動的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傻呼呼的哭著。他沒有叫她別哭,只是輕輕的抹去她臉頰上的淚痕。

「怕我死了以後就來不及說了,我看我還是先說出來好了。」她口齒不清的說道。

「妳不會死。但是我,願意聽妳說。」

「我,很喜歡你,非常非常的喜歡你。」

他靜靜的望著茉莉,什麼話也沒有說。

茉莉一邊哭著一邊勉強的擠出笑容,道:

「對不起啦,說了會讓你困擾的話。」

「不會。」

見到他竟然沒有什麼反應,茉莉慌亂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漲紅著臉開始胡言亂語:

「我知道說這種話真的很丟臉,反正我也沒有什麼好怕的,說不定我真的活不久了也不一定,我才不管會不會讓你困擾呢!」

他一就沒有太大的反應,也沒有什麼表情,只是默默的把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一靠上他的肩頭,那溫暖卻又堅強的觸感又讓她感到溫柔,就算只有片刻也好,她也想肆無忌憚的佔有著他的好,便像個任性的孩子一般趴在他的肩膀大聲的哭著,哭的連鼻涕都沾了滿了整張臉。

而他只是靜靜的陪伴著,貢獻出他的肩膀,被眼淚鼻涕沾濕了也不皺一個眉頭,並且偶爾遞上一張衛生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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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終於稍稍止住了眼淚,低著頭抹著淚水心虛的不敢抬起頭看他。

「不哭了?」

她像個小朋友一樣點點頭。

「要不要喝水?」

她搖搖頭。道:

「我想……上廁所。」其實她想躲進廁所裡好好收拾一下混亂的心情。

「好。」陳少強點了點頭,把她抱了起來。

茉莉被他的舉動嚇了一大跳,大叫:

「啊!你要幹麻?!」

「妳不是要上廁所?」

「我自己去就好…….」拳縮在他的懷中讓她害羞。

「不行。」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茉莉就恭敬不如從命吧,安安穩穩的在他寬厚的懷中,享受他的體貼,想像或許…….他也有那麼一點點喜歡自己。

將茉莉安安穩穩的放在馬桶上,還傻愣愣的站在那裡沒有離去。

「你不出去,我怎麼上啊?」

「喔。」他酷酷的臉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這才走出了浴室門,對著茉莉說道:「好了的時候就叫我一聲。」

「好。」茉莉像一個小學生一樣乖巧。

關上了門的那個瞬間,茉莉又想起了剛剛自己說的那些蠢話感到後悔,坐在馬桶上懊惱的捂著臉,不知道以後要怎麼面對他。

自己的表白一定會讓他很困擾吧?畢竟自己實在不是什麼美女,還是一個快死的人,就算他要拒絕大概也不知道要怎麼開口吧?哎……

「賴茉莉,妳真是一個笨蛋……..」她喪氣的敲敲自己的腦袋。

算了!就當過沒有這一回事瞎混過去吧!茉莉心中暗自決定著,還假裝自己上過了廁所而沖了一下馬桶,扶著水箱蓋想要站起來,卻發現自己的雙腳完全使不上力,眼前開始出現了一片暈眩,覺得自己正在漂浮……

重心不穩的她,終於摔向了冰冷的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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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廁所外的陳少強想起了她剛剛說的話,嘴角漸漸浮起了一絲微笑。

我,很喜歡你,非常非常的喜歡你。

原來她的心裡,是這麼想的。

原來她,這麼喜歡自己……

原來,她們很有默契的,有著同樣的感覺。

當他還在想著等她出來的時候要怎麼跟他解釋內心的感覺,便聽見了一聲沖水聲，還以為她要出來了,卻遲遲沒有聽見她呼喊自己,於是他敲了敲門。

「妳好了嗎?」

她沒有回應。

又敲了敲門,門內依舊靜悄悄的,便有一個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

他荒亂的敲著門,對著門那大喊:

「妳怎麼了?我要進去了。」

打開了門,卻看見茉莉拳縮在地上發抖,額頭撞傷了一個大洞頓時之間血流如注。

他抱住了發抖的茉莉,用手緊緊壓注而頭上不斷冒血的傷口,卻怎麼也止不住。

「對…..對不起。」茉莉一邊發抖一邊在他耳邊虛弱的說著。「我真的,很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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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少強焦急的站在門外不發一語,許淑媛一邊哭著一邊祈禱。見到醫生終於走出了病房,立刻上前問道:

「醫生,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經過急救之後患者止血,目前暫時沒有大礙了。」

「謝天謝地。」

「但是患者的骨隨細胞已經完全喪失了功能,光靠化學治療無法根治急性白血病,一定要經過骨髓移植才可能完全痊癒。因為許女是與病患的姑姑配對之後白血球細胞相符率為達百分之五十,就算兩位願意捐贈骨髓也不適用於患者,所以找到適合的骨髓將是棘手的問題」

「不是非親屬關係也又可能比對成功嗎?難道不能找尋其他的適合的捐贈者嗎?」陳少強問道。

「沒有血緣關係可以找到適合的骨髓機率很低,大概五萬人之中才能找到一個,就算配對成功,也不一定願意捐贈,但是相關的問題我們也已經透過其他的機構代為尋找適合的捐贈者了,現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了。」

「若是一直找不到可以捐贈骨髓的人呢?」

「那麼病患可能撐不過半年了。」醫生皺著表情露出了遺憾。又道:「其實最適合的捐贈者就是病患的兄弟姊妹,如果是跟病患有血緣關係的兄弟或者姐妹,比對的成功率可以高達三成。」

「可是茉莉是獨生女……」在陳少強心中希望的光芒突然變的晦暗,難道她今天說的話真的一語成噌?

「醫生,我知道了。」

而許淑媛卻出然意表的平靜,沒有哭也沒有慌亂,讓陳少強感到格外的好奇,難道她還藏著什麼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