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絃,天涯何處覓知音

化學治療的過程十分痛苦,醫生在茉莉的手臂上植入了一條人工血管,那是專門施打化學治療藥劑所使用的。

化學治療除了有會讓人噁惺想吐的副作用外,也讓茉莉整個人變的毫無精神,也沒有什麼胃口,就算勉強自己吃了一點東西,很快的又會感到反胃又吐了出來。

從一開始她想要吐的時候就必須依賴許淑媛攙扶進廁所嘔吐,常常來不及走到馬桶邊,就會吐的自己一身。到了現在她已經沒有任何可以站起來的力氣,於是許淑媛所幸拿了一個空垃圾桶,只要茉莉想吐的時候就用拿起垃圾桶接住穢物。

剛剛茉莉把早上勉強吃的一點點食物給吐了出來,還摻雜著黃色的膽汁,喝了一小口水和營養補充液,才閉上了眼睛稍做休息。

自從嫁給了明明的父親之後,許淑媛就沒有親自洗過一個茶杯,但茉莉生病之後照顧茉莉生活的大小事就成了她生活的重心,除了要清理她吐過了以後留下的一片混亂,還要造顧她的大小起居,她喝了太多的水會想吐,所以每一次只能用滴管一點一滴的餵著她喝水;怕沒有抵抗力的她洗了早以後會感冒,所以練習了快速替她擦澡的技巧;化療的副作用之一就是容易掉頭髮,所以每一次替她梳頭法的時候,總是要特別的小心,沒有一刻是可以鬆懈的。

這樣的時候照顧病人的人很辛苦,接受治療的茉莉也很辛苦,但她從來都沒有因為身體不舒服,或者適不停的掉頭髮的心慌而對任何人發脾氣,還是很努力堅強的熬著,又讓許淑媛感到格外心疼。

許淑媛清理完了她嘔吐過的桶子,望著靜靜閉上眼睛休息的茉莉,想起了二十五年前她要離開她的那一個夜晚,那個小嬰兒還不到一條手臂這麼長,好像知道她要拋下自己所以哭的特別淒厲,於是不捨的自己將小小的她抱在懷中,一邊補餵她喝最後一次母奶,一邊唱著那首童謠哄她入睡。

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芬芳美麗滿枝芽,又香又白人人誇……

於是在她沉沉的睡的香甜的時候她離開了她,沒想到這一別就是二十五年。而現在躺在她面前的,是厭厭一息、正在與生命搏鬥的她。

許淑媛心疼的身出了手撫摸她蒼白的臉,卻不小心將她弄醒了。

茉莉皺了皺眉頭,緩緩的睜開了眼睛,正對著她憂愁的臉,道:

「怎麼了嗎?」

「没是……對不起,將妳吵醒了。」

「沒有,我没睡,只是閉著眼睛休息一下。」

「妳想不想喝水?還是想吃點東西?」

茉莉搖搖頭,深深的望著她。這是她住院以來第一次這樣直視著許淑媛的臉,因為先前她實在不知道要怎麼接受這個女人就是自己母親的事實。雖然這二十五年來她總是不斷的在想象有一天她們相見了,應該要跟媽媽說些什麼話,但是她卻一句都說不出口,也沒有叫過她一聲媽,而許淑媛也不敢奢望茉莉會接受自己,兩個人都不斷逃避著她們的關係,用最冷靜平和的態度築起了一道牆,隔絕自己所有的情緒,就怕自己二十五年的期待會一次崩潰。

許淑媛看著她清澈的眼睛有著太多的情緒,也忍不住滿溢了眼淚,又怕她覺得奇怪立刻擦乾,急忙道:

「對不起。」

這是她這些日子以來說最多的話,用最卑微的語氣說著,讓茉莉每聽一次就趕到莫名的心疼。

「妳可不可以…..別再說這三個字了?」

「……除了道歉,我不知道自己還可以跟妳說些什麼?」

「我不需要妳的道歉,因為妳真的沒有欠我什麼。」

「妳不怪我把妳丟下了嗎?」

「阿爸說,妳是為了實踐自己的夢想所以離開了我們,若是那一天妳沒有走,我不就成了妳的絆腳石了嗎?」

「我……很自私,對不對?」她不敢抬頭。

「妳很自私,但這是妳的人生,沒有人可以阻止妳想飛的願望。」她深深的看著她,又道:「這是阿爸說的。」

聽見茉莉所說的話,又讓她淚濕了眼眶。

「清泉哥他……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因為阿爸他說,妳是他的天使。」

「天使……?」

「現在我懂阿爸的心情了,愛一個人,不就是要讓一個人快樂嗎?我想阿爸一定非常非常的愛妳,所以才會讓妳自由的飛走。」

捂著臉哭泣的她難過的說不出話,那模樣脆弱的像一個小孩子。

「別哭了。」茉莉抽了一張面紙遞給了她。道:「若是阿爸知道我讓妳這麼難過,一定會生我的氣的。」

眼淚止不住,笑也在她的嘴角上揚,她終於能夠放下掛在心中二十五年的愧疚。

「現在,妳可不可以為我做一件事情。」因為她怕自己過不了這一關,或許就沒有機會這麼做了。

「什麼?」

「可不可以讓我躺在妳的大腿上,聽妳唱歌哄我睡覺?」

「好。」她拭去了最後一滴淚。

許淑媛坐在床邊,茉莉靜靜的把頭靠在她的大腿上。她撫摸著茉莉的頭髮,輕輕的唱著:

「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芬芳美麗滿枝芽,又香又白人人誇,讓我來,將妳摘下,送給別人家,茉莉花呀,茉莉花…….」

「媽媽,我好高興見到的妳,真的好高興,好高興。」茉莉閉上了眼喃喃的說著。

因為她終於見到的阿爸的天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