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絃,天涯何處覓知音

   小春一直覺得這兩人的關係非常不尋常。

   例如常常在收工送張明耀回家時發現他的目的地與李默的住處「湊巧」很近、李默對於張明耀的事情總是比其他藝人稍微投入更多關注、張明耀的手機視窗常常跳出李默傳來的訊息……一切的一切都告訴他，這兩個人之間有著微妙的關聯，絕對不是經紀人與藝人那麼簡單。

   身為男人的第六感告訴他，事情或許不是像別人眼中看見的那麼單純。

   小春雖然入行的時間並不算久，每次跟著藝人上通告大多時間都是在等待，自然會跟其他藝人助理閒哈拉些有的沒的，順便交換八卦消息。但他所猜測那一條最大的八卦，就算別人撕爛他的嘴巴、餵食自白劑、潑他硫酸，他也不敢說出來，只怕會被他的老闆雇用殺手，以意外墜樓或者製造假車禍的方式滅口。(雖然李默一天到晚吼著要把他的頭從脖子上扭下來，但倒是一次都沒有這麼做……)

   原以為在演藝圈被強迫用肉體換取工作機會，與經紀人或者金主交往這種事情只會發生在女性的藝人身上，沒想到自己身邊最親近的男藝人張明耀居然就很不幸遇上了，而最糟糕的是，那個下三濫的傢伙不是別人，就是付自己薪水的老闆李默。

   跟其他藝人助理聊天交換情報(八卦)時，大家都是以「 三緘其口，明則保身」 為最高指導原則來處理這種事情，然後笑嘻嘻的當成茶餘飯後的聊天話題，但發生在自己身邊的藝人在身上時，小春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大概是小春覺得張明耀這個人平時對自己蠻好的，也從來不會擺架子給他看，不會隨便遲到搞失蹤，還真算得上是難得的好人一個，而李默的作風在業界本就是有名的強勢，自己平日也是頗為尊敬(迫於淫威)，對於自己的老闆李默不敢有半點意見。但覺得自己竟然對每天朝夕相處已有革命情感的張明耀，被魔王經紀人辣手摧花的事情袖手旁觀，還真是枉為人了。

   在公司與李默開完會，李默又假藉有什麼事情要跟張明耀「單獨談談」而把張明耀叫進了辦公室「促膝長談」了三十分鐘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李默曖昧兮兮的表情這麼做了。

   坐在外頭坐立難安的小春一邊要替兩人把風，深怕哪個不長眼睛的在這時候破門而入，一邊假裝看著數字周刊，又要壓抑著想一腳踹開辦公室的大門、指著李默的鼻子大吼「你這個禽獸！放開那個正直的好青年」時，又很孬地想起了自己的i phone還有大約二十期的分期付款沒有繳清，不久前還在購物網上一時失心瘋下標了一雙貴死人的一個義大利手小羊皮牛津鞋，還比自己平常所穿的尺碼小了半號，五分鐘前發現自己很要命的得標了，所以現在跟老闆撕破臉然後成為待業青年似乎不是個好選擇，而且老媽的映象還停留在他在拉保險，這時如果又突然換了工作，在鄉下的老媽應該會三餐宵夜打電話來叫他乾脆回家幫爸爸種葡萄這很有前途的職業，繼承兩甲的葡萄園，順便跟隔壁大嬸的表親的女兒相親，但天知道他根本就是個Gay，然後趕鴨子上架般結婚，還生了兩個孩子用一輩子的積蓄送他們出國念書，庸庸碌碌過著假面人生，然後過勞而死卻從來都沒有跟愛的人表白過……雖然在心中演練了幾百次踹開門營救被李默欺負的張明耀義舉，但卻一次也沒有實踐過。

   坐在外頭小春不禁想像起門內是什麼畫面？

   李默坐在單人沙發上，嘴裡叼著古巴雪茄、一手裡搖晃紅酒杯，一手在張明耀的腹肌上頭游移，終於滑到了他的褲頭。

   「張明耀，這個月我幫你接個好幾個通告，你知道應該要用什麼報答我了吧？」

   然後張明耀一臉無奈，咬著手帕被李默那個禽獸不如的傢伙以老漢推車的體位蹂躪……

   要命！這是什麼可怕的狀況？最可怕的是他竟然漠視這種事情在他的身邊發生而沒有伸出援手，只是默默地在前往下一個通告地點地空檔中拿的著紅豆湯或菊花茶遞給張明耀，讓他好好補補身子，心想這事牙一咬、眼一閉就過了，並且在內心鄙視著自己，覺得自己不是人！

   於是又在某次兩人促膝長談之後，小春終於無法昧著良心漠視這件事，在計乘車上對著看起來有點疲憊的張明耀說道：

   「那個……其實有什麼事情你可以告訴我，我挺你！」

   小春用自認為充滿義氣的口吻說著，頓時之間覺得自己真的是帥斃了，身上簡直閃耀著正義的聖光。

   「啊？」張明耀一臉困惑的望著他。

   「就是譬如說他有太過分的要求，你、你就可以告訴我，我也認識一兩個數字周刊的記者，你知道的……」

   張明耀似乎還是一臉不明白的模樣，計程車就已經到達的目的地，兩人下了車後就沒再繼續談論起這件事情。

   小春內心的天人交戰與日俱增，每天都夢見李默一臉淫笑的壓著張明耀，而張明耀一臉泫然欲泣雙手捏緊床單的模樣而嚇醒，到了再獨自守著這個秘密就會爆炸的程度，但是更無奈的是這個醜聞他不能告訴任何人，因為這樣也很有可能會毀了張明耀的日漸穩定的演藝事業。

   就在此時李默突然毫無預警地退出了「天宇娛樂」，除了感到錯愕之外，小春更是感到鬆了一口氣，他終於可以不用再擔心有一天自己不小心說溜了嘴，被李默從二十七樓高的地方推下來，或者是被誰先發現了這個秘密，然後爆料給記者刊登了一篇充滿腥羶色的報導毀了張明耀，甚至是有人知道自己明明知道了這個秘密，卻視若無睹讓他發生，讓他更無法面對自己的良心。

   但張明耀的反應卻很奇怪，原以為李默走了他會跟自己一樣感到如釋重負，但事情似乎不是像他想像的那樣。原本開朗的他變得很沉默，笑容全都消失了，更加努力在工作上頭，簡直就是自虐式的把全副的心血投入在創作上，小春這個時候才意識到……

   「明耀，你知道什麼叫做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嗎？」

   「啊？」張明耀一臉困惑地看著小春。

   小春像好兄弟一樣搭著張明耀的肩膀，露出一臉「我們好好談談」的表情。

   「就是呢，受害者有的時候會對加害人產生一種近乎愛情的情感，但那種感覺通常都只是錯覺，不是真正的愛情。」

   「小春，你到底想說什麼？」

   「那個……我知道這些年你過得很辛苦，我都看在眼裡也感到很自責竟然沒有能夠幫上你的忙，但是這些事情都結束了，你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這樣吧，我有聽說個心理諮商師還不錯，收費也很公道，重點是嘴巴很緊，不會隨便把你去看心理諮商的事情透露給記者。」

   「小春，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就在張明耀的解釋之下，小春這才發現，事實與自己所想像的根本就有很大的出入，把李默吃乾抹淨的人根本就是這個男人，嘖！自己還真是白擔心了，沒事腦洞開這麼大幹嘛？光是看兩人的體型就知道了嘛，如果李默要對張明耀這樣那樣又那樣這樣，在某些體位時確實是有點違反人體工學……不就像是吉娃娃在騎大丹犬嗎……

   許多年後，小春想起當年的事情還是覺得自己當年真是腦洞開太大了，白費了他的罪惡感，真是……

   現在李默回來了，他們兩人合資開了工作室，張明耀也邀請他一起過來幫忙，工作室的狀況也日趨穩定。

   李默雖然看似是比較強勢的一方，但只要張明耀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基本上李默都會採納，看著張明耀與李默的互動，便知道扮豬吃(騎)老虎的人是誰，自己當年還真是白操心了。

   嘖……  

但最令小春不爽的是，自己為張明耀賣命這麼多年卻還是孤家寡人一個，整天看他們兩個出雙入對放閃有時還是有點羨慕(忌妒)，差點閃瞎了小春一雙眼睛，心想再這樣下去遲早得青光眼或白內臟，還不能向勞保局申請職業災害給付了真是冤枉。

自己的工作能力也受到兩人的肯定，身上肩負了越來越多責任，卻也沒有時間可以談場戀愛，空虛寂寞覺得冷的時候他也會想自己應該也要效仿李默吞下自己旗下的小鮮肉，談個小戀愛……但小春也只敢在腦子裡頭想想罷了，因為要是被記者起底了，老媽就會知道他是Gay，估計免不了就是在他面前上演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但最慘的是被李默得知自己吃了他公司裡頭的藝人，大概真的就會知道脖子被人徒手扭斷的感覺是什麼了……

   不過李默的那個笨蛋似乎還不知道小春已經知道他們的姦情…..不，是堅定的感情，為了怕被李默滅口，小春還是裝做自己啥都不知道。

收工後李默提議要去吃消夜，張明耀順口問問小春要不要一起去，在他點頭答應的瞬間，就被李默以銳利的眼神追捅了一下，彷彿在說「你這電燈泡，跟個屁！」。 

在燒肉店的包廂裡面，李默還真的把廢物這兩個字詮釋得淋漓盡致，連吃個燒肉都可以把醬汁噴得到處都是，真是糟蹋的他身上這件法國名牌襯衫，還真想拿個圍兜兜圈在他的脖子上。

   「你還真是不小心，又滴出來了。」

   張明耀拿起面紙，輕輕抹去李默嘴角的醬汁，小春抬起頭來時恰巧目睹了這一幕，正在腦中思考著應該要假裝沒有看見，還是在閃瞎自己的眼睛前用筷子戳瞎自己時，感覺到到如箭一般銳利的目光已經朝著自己射過來，發出了強烈的恫嚇。而企圖用目光殺死自己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老闆之一的李默。

   李默順手接過張明耀替他擦嘴的面紙，瞇起美麗的桃花眼緊盯看了不該看的小春。小春趕緊別開了眼睛，假裝盯著那烤肉架上的絲瓜蛤蠣。  

「啊！啊！今天的蛤蠣開得有點慢啊，是不是不新鮮啊？」

   張明耀看見小春快要被李默的眼神殺死幾萬次，趕緊上前解圍，用乾淨的筷子翻動了一下在絲瓜堆裡的文蛤。

   「應該不會啦，其實才放下去沒有多久而已。」

   張明耀說道，又整整齊齊地將生的安格斯牛肉片放在網架上，夾起了烤得剛剛好五分熟的骰子牛肉放在李默與小春的盤子裡，還體貼地替李默的肉撒上了玫瑰鹽。

   「趁熱吃啊。」

   李默的注意力又被烤得香噴噴的牛肉給吸引了過去，露出了人畜無害的表情，暫時忘記用眼神追殺小春，心滿意足的接受情人的餵食。

   小春這才鬆了一口氣，心想下次、絕、對、不、要、不長眼的跟他們一起吃消夜！